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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自己定位是一名“泛空间照明设计师”，这和我下面谈的一些内容有关。

空间中有很多现象，比如机场、车站、历史遗址、酒店、综合体、主题公园、乡土建筑、道路、水系、室内场所、景观小品等等。每一种现象所表现出来的使用功能和诉求都不相同，很复杂，但基本道理却是一样，那就是光在不同区域中的基本呈现，从每一个功能场所的基本点出发去设计光，你会发现所有光的运用标准都是合乎人性需求的，从这一点再推演，你发现所有空间意义上都是相通的，打通了空间的任督二脉，似乎一切都不在话下了。

我不想把自己定义为某一个空间的设计师，比如“室内照明设计师”就不是我愿意的。为什么要把空间分为室内和室外？这简单的划分不知道耽误了多少人！室内和室外区别不就是多了一个顶盖吗？你站在街道上的时候，四周高楼林立，装饰丰富，蓝天白云就是顶盖，自然光弥漫，可能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个时候设计人工光有点勉强。到了夜晚，我们去做立面的装饰光，道路的功能光，这不是和室内一样？

重要的不是去做什么样的空间，而是你做对了空间的性质没有。每个空间都有独立的气质，你有发现的眼睛吗？

一切设计成果都是社会各种现象酝酿多年以后开出的花。

二

其实将我定位为照明设计师也是不对，我是一名“空间视觉设计师”。

也许是我从业的设计专业太丰富，学美术出身，又上了设计专业，在学校里涉猎很多，包括建筑、室内设计和平面设计。毕业以后做了建筑绘图员、室内设计师、广告公司设计师，做过建筑单体、酒店装饰、办公空间。在我转行做照明设计之前我是做博物馆展陈设计的，那些年规划馆大行其道，我也做过若干个规划馆、展览馆以及元帅纪念馆一类的项目，这些经历滋润了我的设计生涯。

所以我鼓励一名设计师在从业的过程中一定要多历练不同的设计专业，最后能将这些专业之间的篱樊推到，你会发现所有的设计都是相通的，所有的视觉现象都是相似的，所有的艺术手法都是和人性需求产生关联的，所有的情感联系都是基于设计的先行引导上的。

你所担忧的因为专业不同而带来的技术知识不同确实存在，并且还是你进入某一个设计专业时很大的一种阻碍力。但是我想说技术层面的东西好理解，在你从业的时候自然就会遇到各种解决的办法。比如去做室内设计，要对施工的大样细节有所了解。

前些年我在做室内总监时招聘设计师，很简单，第一考试创意，第二考试结构细节。我会出一个题目，设计一个开间二十米，进深十米的办公空间大堂，首先告诉他这个办公空间是一家高科技企业所属，以互联网平台开展大数据分析以及物联网为基础的一家上市企业。我让应聘者画一个草图，用手绘告诉我——什么样的形式，什么样的材质，什么样的空间结构能反映这家上市企业面向未来充满高科技感的愿景。这时候我看重的不是手绘的利索，而是一个应聘者能否准确理解这种空间所需要的对应形式，并且有创意的表现出来与否。

考试结构细节就简单了，我往往会出一道题，用笔画出一道墙面上的隐形门的大样细节。这个题目我考过多次，几乎没有设计师能画正确出来。这只是对于一名设计师基本功的了解试探，对于装饰工程做法都不了解，这名设计师只能去做绘图员。

开始做照明设计的时候我也短暂迷茫过，以至于和我一起上课的技术派人物熊清华老师告诉我——你不懂灯具是不行的。最初我觉得这种光电专业很难学，可真的上手做了，我发现照明设计的逻辑和流程和我一直从事的建筑以及室内很相似。

我是做前期概念创意设计的，所有的主流设计方案构成都是这样的——概念主题、调研分析、效果表达。这是设计的基本面貌，可谓万变不离其宗。

今天我还保留了很多当年我刚从业照明设计时候收藏的一些业内名流做的方案文本，发现几乎所有的设计都是一个模版出来的。调研阶段内容有项目概况、建筑分析、白天现状、夜间环境；设计分析内容有照明定位、设计思路、尺度分析、视点分析、色温分析、亮度分析；然后接下来就是效果展示和灯具选型、智能控制、节能措施、造价预估，最后谢谢观赏。

这种风格延续了很多年，我相信现在看我文章的读者中仍有大批的人做设计流程仍是这一套。这是一种没有风格的设计，从开头就注定了。

三

我是一名追求自我风格的设计师，可偏偏照明设计界没有风格，这很奇怪，做建筑设计有古典主义，巴洛克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室内设计也有装饰主义、简约风格、混搭风格、禅意空间等等五花八门思潮。翻开一本现代主义设计史，你会看到不同时期、不同人物、不断演绎着对于空间、视觉、心理的风格主张。照明设计缺乏风格这句话其实也不对，因为大家都在没有风格的建筑载体上——那些被“国际主义建筑”污染的只剩下四方盒子体积、白色瓷砖片装饰的房子上做着毫无意义的灯光。照明在这个时候受制于建筑形态，我开始相信某位大师说的是正确的了，他说——灯光是空间的配角。

在那些毫无特征，又无美感的民用建筑上装那么多灯具干什么？只是为了让夜晚的城市建筑大范围的亮起来？这是投资者的心态有问题。所以在照明设计上很难看到风格，因为大家都在重复着做最无趣的建筑装饰照明。

其实照明设计是有风格的，举一个例子，去年获了大奖的哈尔滨大剧院照明就很有风格，当然了这座建筑本身就很有夸张性和个人因素。沿袭扎哈.哈迪德设计风格的马岩松将这种自由线性建筑赋予了更为周密的结构变化，而设计这座建筑夜晚照明的大师许东亮更是精准地用光卡对了建筑的要害，他用“组合照明”的手法将一个灯杆上的多头射灯恰到好处地投向建筑，建筑体量上的凸起处、转折处、延续处很有美感地持续照亮，而且亮度还是那么的适宜，表皮的金属质感也真实地反映出来。最后关键的是他照明了该亮的主体部分，然后让建筑附属的部分消隐在夜色里，足够诗意，体现了设计师对于灯具运用的娴熟，对于空间尺度拿捏的得心应手。

那这叫做什么风格呢？“灯光美学风格”？“照明暗示风格”？在没有风格的照明设计界，这样的作品难能可贵，我希望我这篇文章能唤起照明设计风格之讨论。没有风格的设计是可怕的，因为风格是设计师灵魂的外显，风格代表了这个行业还能百花齐放百家争鸣。有风格的争鸣这个行业才有生气和活力。

我每一次的设计都想突破原来的自己，包括对于照明手法和表达意图。就拿PPT文本制作来说，每一个项目的PPT排版平面设计我都不想重样。每次做封面都是要绞尽脑汁思考构图、字体、拼图、位置、意义、冲击力。一个好的封面往往是一个好设计的开始，不过这确实很累。

四

很多朋友喜欢说我有情怀，这些年可能情怀这东西太缺少了，所以一个人执着于一些看似没有回报，没有效益，还属冷门的事情，大家就称呼他有情怀，慢慢地情怀就烂了大街。设计江湖上奇人逸事多，今天谁去开了一家民宿，在山清水秀、怡情养福的地方搞了几间房子，做得乡土气息浓郁一些，摆出一幅在这里终老的样子，大家就啧啧称奇，于是这人就有了情怀。很多时候大家看我也是这样的眼神，其实我不是这样的人，做个有温度有理想的设计师是我的最大追求。

首先你要对这个社会细心观察，感受民胞物与，天地演化，感性地理解身处的世界，有情怀的设计师是有一颗同情、包容、友善、进取的心。设计的初心是什么呢？设计不是去按图索骥，比着葫芦画瓢那样的刻板无趣。设计是最感人的一件事情，设——物质的准备；计——精神的发动，从物质到精神的全过程，这很复杂，这是设计的包含内容。做设计首先你要考虑物料，这是一切的基础：业主的投资，场地的概况，量入以出的计划，这是物质上的准备。同时设计师要考虑场地的规划，布局，主次，投资比例，设计形式，主题思想，场所精神，做正确的设计，这是精神的发动。最后落成的作品能否经历住大众的点评，时间的变迁以至于成为社会认可的东西，更好一点的是能否成为经典，传世而不朽。

思考过什么东西能传世？绝对不是“一颗永流传”的钻石。能传世者都是独特的、旷达的、不羁于俗世的思想，这种思想具有普世价值，触及人类灵魂呢的根本点，于是就能传世。一个国家能对外输出的是普世价值而不是金钱政治，这个国家就能传世；一个人能对外展现的是洞察五百年后王者出的睿智，这个人就能传世。设计也同于此。

有温度的东西也能传世，它代表着人性关怀。

去年开始我做了不少乡土照明，目前还在从事的有两三处，可以说符合“特色小镇”的组成要求。但我一直没把这些当作“文旅项目”或者“特色小镇”这类时下最热的名词去解读，因为我觉得流行的就是一阵风，去年还在“美丽乡村”呢，今年就走了调。设计很忌讳跟风，随着社会热点跑的终究是庸俗的人，这让我想起王澍在未成名之前坚持做了十几年的家庭装修。

乡土照明其实包含了“特色小镇”甚至是“文旅项目”，之所以我不愿意这样叫，是因为真正做乡土建设的人都知道，乡土并不是都会用来做旅游，还有更多的乡民功能性设施需要去用心设计，这是最不出彩的，也是最平凡的部分，但最是改变乡土落后面貌的主要部分。

这种设计温度就表现在我做的一个照明设计上，福州永泰县嵩口古镇，台湾的文创设计团队规划了一期游道和二期游道，又把镇子里所有的具有旅游资源的节点都圈进来形成文化卖点。而我关注的不仅是旅游那一部分的照明情景化设计，我还关心居民生活区域的光环境。很多小巷子里安装的路灯就是刺白的节能灯光源，给环境笼罩上一股十分不符合乡土亲情的阴冷氛围。我自费买了很多暖色灯泡去逐一换过，这本来不在我的设计范围内。暖色灯要比冷白灯降低很多眩光亮度，让空间柔和起来。这种简单的事情换来环境视感的巨大改变，以前乡民觉得只有白光才足够亮，现在知道换成暖光会更舒服，更让人有安全感，视知觉上也许没有以前那么刺眼的亮，但是这里更像家了。

所以说有温度的设计就是在做最符合人性需求的东西。

五

有位广西的照明圈朋友问我，现在项目普遍不好做了，前几年运作一下社会关系还能收益，这几年业主越来越走程序化，制度化，并且更多时候流行最低价中标，这种情况下要做有品质的灯光，需要业主有意识和眼光，请问该怎么做？

我追求的是用设计来改变业主的常规思维，因为设计是要改变世界的，设计师是在建构社会与人，人与人，物与物，人与物之间的关系，属于顶层设计。设计师的生涯是一个不断创造新生命的过程，设计师应该享受设计的快感和成就感，并以此建筑事业幸福的基础。

没有体验到设计快乐的设计师不是一名好设计师。

网上流传很多关于设计师悲催生活的段子，还有设计师早衰猝死的，我觉得这不是常态。为什么这样说？还是因为设计本身具有快乐属性，这个过程是一个创新的过程，当你把自己的工作认为是负价值而带入到项目中，这样的设计也是低效益，又如何能感动业主呢？

所以说你用低廉的毫无生命力的设计去和同样是低廉的毫无生命力的设计比拼，注定你是辛劳而无望的。

改变自己的知识结构，用有创意的设计去打动业主，而不是用低价、低质、低水平的东西滥竽充数，这是胜出的唯一法则。当你还在沿袭数年不变的设计套路，还是第一页PPT打开就是百度上搜寻到的区域城市背景，第二页一个大的省域图索引到市域图最后到这个项目所在的城区街道，已经注定你败了。

我很少见到传闻中“庸俗”的业主，至少在我的设计生涯中如此。我每次看到都是业主期待的眼神，告诉我他们对于项目的要求，在专业的背景下，他们更愿意选择信任设计师。可我们的设计师每次提交的方案都是个个雷同，甚至还不如见多识广的业主自己的审美修养，你如何让业主给你好脸色？能不反复修改？到最后业主只好赤膊上阵亲自操刀，他来设计了，设计师却成了绘图员，这种状况下设计师的尊严和自信都荡然无存。

设计师有自信和没自信是天壤之别的两码子事，自信建立在对于专业的娴熟掌控，对于创意的信手拈来，对于故事描绘的绘声绘色。当然这样的设计师本身就是难遇的，于是在今日中国的建设狂潮下，多数的设计师并不具备做设计的底蕴，众多的庸俗项目是设计师在主导产生，业主多么无辜。

六

我告诫我的设计师，千万不要把自己当作一名绘图员来看待。当你去P一张照片，并且把它做成一个充满光感和艺术性的效果时，其实你是在做设计。要思考这个空间（姑且是二维的平面画面）需要什么样的光强、色温、对比、虚实，因为这个时候你是在作画，和画家起笔运势一个道理。南朝画师谢赫在《画品》一书总结绘画六法，我觉得和照明设计的空间构成源出一脉——一曰气韵，生动；二曰骨法，用笔；三曰应物，象形；四曰随类，赋彩；五曰经营，位置；六曰传移，模写。

灯光含情有气，这是生动；照明需要手法，这是用笔；画面传达想象，这是象形；空间色彩有韵，这是赋彩；运动生成变化，这是位置；作品流通传播，这是模写。

只要是艺术，在形式的表达上都是类似的。

照明设计中最基础的也是最重要的就是手法（用笔）。在P图的时候，用P这个英文字母大家会更好理解，这也是照明设计行业的一大现实特征，大家都是在一张现场照片的基础上，或者一张建筑、景观效果图的基础上做PS加工。很多设计师并不认为自己在P图的时候就是在做设计，他们只认为这是在画图，这种心理也导致了他们根本不去考虑光在空间中各种复杂的传播关系，他们只是在建筑上画一个光斑，一个有着明显主副光斑和光束角的东西，表示这里有灯，至于这盏灯的配光角度和发光面积，都不在他们的考虑之列。

基本上我的设计师是不敢这样做了，因为我对他们要求太过于“苛刻”。我要求每一盏灯都要画出光的安装角度、配光角度、受光面积，考虑受光光强再反过来思考这是几瓦的灯。每一个灯具的出处都有交代，而不是在建筑上画上一块白胶带。

同时你还要画出受光面的质感，是光照亮了材质，而不是刷白了事。

刚开始设计师会很不适应，觉得我太啰嗦。几次下来，他们自己也感到画的图纸和以前相比生动了许多，有光在空间中流动，互相影响，画中的空间鲜活起来、立体起来，第一次被自己的绘画所感动，让自己感动的作品还能感动不了业主？

所以说设计就是先把自己感动了，自信就是这样一步步来的。

当然了最好的光影效果描绘应该是真实的三维软件建模渲染，输入进去灯具的技术参数，安装位置，软件自行计算光强、配光、受光，最后得到一张很真实的效果模拟。可惜这个行业很多人不会。